眼睛确实酸涩,顾钧将手中朱笔放置一旁,随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不愧是跟在身旁三十余年的老人,周总管泡的茶总是最合他心意,多一分嫌烫,少一分则太凉,唯有出自他手的半分不差。
“连卿回宫了吗?”搁下茶盏,顾钧问道。
周总管上前,一边为他揉捏肩膀,一边回道:“已经派了人送回了消息,说是今日便回。估摸着这会也该进宫门了。”
“若是回了,叫他立刻来一趟,上一回见没能好好说两句话,也不知在镇国寺待了大半年,他的心性能磨砺成什么模样?”
“皇上用心良苦,只是怕这二皇子不懂您啊。”到底是自幼便服侍在侧的,周总管叹了一句,甫一说完,又觉失礼,便又告罪道:“老奴多嘴了。”
顾钧却并未怪罪,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他若是能懂,朕现在便能将皇位传给他。这一摊劳什子杂事也一并交与他,朕自去游山玩水好生快活。只是,他能不能当得起这份重任,现今下结论还太早了些。
连卿不如连宸,心思过于单纯,若是为帝,则太软。虽说年岁渐长,总比年幼时好了许多,但仍是不够。但他胜在沉稳心细,这一点上,连宸便不如他,连宸过于跋扈,心太硬太狠,纵是平日里收敛了也不难看出。”
周总管忍不住叹道:“皇上对二皇子的疏离便是为了磨砺他的心性,这一回入寺也是,可您若是不说,他怕是永远不懂啊。”
“要他懂这些做什么?过了这许多年,他的性子终于强硬了些,若非如此,只怕现今还是个只会撒娇的娃娃,白费了天生的聪敏。再者,他母妃之事,本就是朕对不住他,他对朕心存芥蒂,是应该的。倒不如顺着这个契机,看他最终能否胜得过连宸。”顾钧沉吟,又想起一事,“当初叫他入寺,也是因为他手中的势力颇露锋芒,急于成事反倒大多成不了气候,若是不打压,皇后一派定容不下他。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许是会比以往更懂得隐忍吧。”
“皇上英明,是老奴粗鄙了。”周总管躬身道。
顾钧颇为不以为意,“此事便是国师都不曾知晓,又有何粗鄙?那日来与朕交涉,国师言语间透露出对朕的不赞同甚至不满。仿佛朕会要了连卿的命一般,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朕!只是,连国师都是这般想,可见连卿是如何作想了。”
周总管正要劝慰,却听得他大笑两声,“无妨,如何作想都随他去吧!只是,朕还正当壮年,他们兄弟二人便已这般着急收拢势力,也太不将朕放在眼里。也罢,且叫他们斗去吧,最终鹿死谁手便是谁的本事!”
“是,是。”周总管连应两声。
恰逢此时,门外有宫人轻扣门扉,周总管应道:“何事?”
宫人回:“禀皇上,二皇子觐见。”
顾钧对周总管点头,后者提高了嗓子喊:“宣!”调子拉得颇长。
厚重的门扉被两名宫人一左一右推开,顾连卿迈着沉稳的步子进来,停在书案前五步处,抬手行礼,“拜见父皇。”垂首深深一揖。
“起来吧。”
“是,父皇。”顾连卿抬起头,脊背挺得笔直。顾钧只道这孩子心高气傲,却全然想不到这又是尹修那厮做的好事。
“国师近来可好?”
顾连卿强忍着后背的痛楚,面上平静的回道:“师父一切安好,还叫儿臣问父皇安。”
“那便好。听说尹修也已回府,”他忽然想起什么,便问了,“他对朕的赐婚可还满意?”
脑中忆起那日尹修微微翘起的嘴角,顾连卿道:“他对此甚是满意。”
“之前听闻他对你······旨意颁下后朕还有些懊悔来着,怕是乱点了鸳鸯谱,如此,朕便放心了。”
不知为何,顾连卿心中堵了一下,身形微动,后背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痛感,眉头下意识地蹙紧。此般看在顾钧眼中,却难免成了另一番模样。
难不成,连卿当真对尹家那小子动了情?顾钧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心中忽生烦躁。
“见过你母后了吗?”只是找个说辞好打发人,心中自是知道还没见的。
“回父皇,尚没有。”
“那便去吧,还有你四皇祖,也去见见。”顾钧挥手,示意他退下。
“儿臣告退。”又是深深一揖,后背疼的更甚。
匆匆见过了皇后和四皇祖,顾连卿忍痛回了自己的清云殿,许久未见的一众宫人管事们早已巴巴地等在了门口。甫一见了正要叩拜,却被顾连卿拦住,“莫忙着拜了。”疾走进了堂内,转身吩咐殿中的管事,“徐毅,去请位太医来。”
“主子,您这是哪处不舒坦?咱家也好请位对症的来。”徐毅心细,又补问了一句。
“路上摔了一跤,后背磕了石头。”
“是,这便去!”说罢,一溜烟便已出了清云殿。
“尹修,你我前世必定是还有笔债尚未清算!”疼的狠了,顾连卿口中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听得一旁的宫女一头雾水。
亏得太医院离东宫近些,徐毅腿脚又麻利,没过多久便见一位花白了胡子的太医被徐毅拖了来。徐毅心急,太医年纪却也不小了,被他拉着一通跑,到了堂内半晌没能喘匀。
“李太医,您快帮我们主子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