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智障设计师对他的评价居然很精准。叶朗这小崽子又贼精鬼滑,霍杨无论如何也不信他挑这个时机耍流氓又是恰好。他在原地蹲了半天,只得往脑门上贴了一记“岿然不动”,低下头,继续撕掉胶布,消毒、撒药、缠绷带。
叶朗看着他做完这些后站起身,“我能睡你的房间吗?”
“随便。”霍杨把被子枕头一卷,往门外走。
叶朗提醒他:“我没铺床,也没换睡衣。”
霍杨铁了心肠,带上房门时丢下一句话:“又不残废,自己想办法。”
他跑到楼下沙发上凑合了一晚。这一觉倒是睡得踏实,因为这地方只能挤下一个人,睡了他一个,绝无可能再挤进一个人来。
第二天早上做了早饭,叶朗刻意把两只粽子手在霍杨面前晃了晃,强调道:“我手拿不住勺子。”
“吃蛋。”霍杨纹丝不动地喝了口豆浆。
“不吃,手疼。”
“那饿着。”
叶朗皱起眉来,“不要。”
霍杨去厨房里拿了根吸管,插在他杯子里,落座后,低头剥着水煮蛋,“这位同学,你伤的是手掌心,不是手指。拣点榨菜吃也挺好的。”
叶朗看了他一会,扬手把杯子打翻在地。
霍杨吃完自己的早饭,抽张纸擦了擦嘴,这才看向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的叶朗。他站起身来,指着洒落一地的豆浆和杯子碎片,“叶朗,我限你今天晚上我回来之前,把这里给我收拾了。”
叶朗挑了挑眉毛,“我不收拾怎样?”
“你试试。”
霍杨说这话时没有表情,他整个早晨都没什么表情。他也没有收拾碗筷,径直站起身来,从衣帽架上摘下包,就摔门走了。
待到下午,霍杨再回来以后,看到餐桌旁那一片狼藉确实收拾好了,只是晚饭的气氛很僵硬。两人谁也不说话,抱着饭碗,埋头只管吃。
叶朗戴了只一次性手套,一声不吭地吃起了手抓饭,霍杨抽空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艰难地蜷曲着手指,吃一会就要停一会,叼住吸管喝一口粥。
低垂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霍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听他被热粥烫得轻轻吸气的声音,嘴里咀嚼着不知滋味的饭。
他胸口里堵着一块大石头,堵得他喘不上气,几次想要张口说“勺子拿过来,我喂你”,又几次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能总这么心软。他不能再……
到了晚上,霍杨听到叶朗走到了他的房门口,但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那里,低声说:“该换药了。”
“……”霍杨整个上半身都陷进床里,良久,抬手盖在眼上,“你去小区里那个诊所吧。出门往东,五百米。带点钱。”
门口也安静了许久。
霍杨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隔壁房门“砰”地关上了。他突然非常后悔,起身看了一眼表,枯坐了一会,抓起放在旁边的手机。
他还是拖着脚步走过去,敲响了隔壁的门,“我和你一块。太晚了,不安全。”
房间里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叶朗打开了房门,看起来已经穿好了外套,扫了他一眼,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默默跟在了后面。
五月份的晚风还是带着凉意,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倒像各自都形单影只着,这风和这凉意也显得格外萧索。
等到了诊所,人给拆了纱布一看,说要重新检查一下有没有玻璃渣。这大夫把头埋得很低,像在翻垃圾一样扒拉着叶朗的伤口,消毒的时候,人都是拿棉签蘸碘酒,他是把碘酒往棉球上倒,一下子按在了叶朗的伤上。
霍杨清晰地看到叶朗手腕剧烈一颤,心里猛一抽疼,十分想把这大夫的脑袋砸开花。
等到那大夫包扎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大夫,要不我……”
叶朗嘴都白了,眉毛快拧成疙瘩,还死撑着制止了他,“我没事,不用你。”
大夫没心没肺道:“哎呀,这么大小伙子了,这点疼还能忍不了?你是他哥哥吧?”
霍杨又气又疼,干站了一会,霍然推门出去,烦躁地叼了根烟在嘴里。
他抽了三四根以后,叶朗才出来,一声不吭地陪他抽完了烟。霍杨把一手心的烟头都扔进垃圾桶,走回他身边来,低声道:“明天不来了,我看那是个傻逼庸医。”
叶朗闻着他身上苦涩的烟草味,深吸了口气,“我没事,还不算……很疼。”
“你神经坏死了吧?”霍杨皱眉。
叶朗顿了顿,抬起头来,漆黑的瞳孔直视进霍杨的眼睛,“一开始你站在我旁边的时候……没有那么疼。”
夜风轻缓。
北京的天空黯得没有一丝星光。
霍杨过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回去么?”
“嗯。”叶朗点点头,率先迈开步子,这次换他走在了霍杨前面。
当晚上,当叶朗再说要和他一起睡,还说“半夜手疼,疼醒了”的时候,霍杨没能坚定意志,认命地叹了口气,说:“行吧。”
他在浴缸里放了水,叶朗坐在里面,两只胳膊搭在浴缸外面,仰着脑袋让他慢慢冲掉自己头上的泡沫。霍杨像照顾小时候的他一样,给他裹浴巾,穿睡衣,还如他所愿,给他吹干了头发。
叶朗一直表现得很老实,说让干嘛就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