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腹开始痛起来,如同警告:尊严那种抽象的东西,我已经不需要。
我握紧拳头,跪到后座下。
林子午的烟头停在空中。
由于过于用力,手指发颤,我花了些时间解开了皮带。
林子午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
“……骆飞,”他的声音竟然也有一点嘶哑。
我几乎发不出声,于是对他做了一个口型:别食言。
28
嘴里的味道还没过去,我打开车窗想呼吸干净的空气,却发现风变得猛烈了,在冷冽的风中,飘进车内的不是雨点,而是雪花。
下雪了啊。
林子午把记事本和笔递给我,随手关上了车窗。
我写完,递回本子。
他用了所需多得多的时间读我写下的文字。
挡风玻璃外,雪花像天使降临,即便在黑夜里,依旧闪烁着并不强烈的白色,它们缓缓地落下,落在引擎盖上的立即化了,仅有一些在雨刷上积存下来。偶尔有大风刮过,风卷着雪形成可见的漩涡,仿佛所有的雪花都在空中飞行,它们中的大多数飞到了我不知道的某处,有一些停留在挡风玻璃上,在我眼前化成了柔和的水。
城市今年的第一场春雪……那冬天是否已经过去了?
“舍得和你最珍视的妹妹分开?”林子午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沙哑,似乎某种情绪从刚才一直延续着。
我看着快活飞舞的雪花,想到南方小孩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雪,兴奋的打着伞冲进冰冷的大雪中,一把抓起地上浅浅的脏脏的积雪,好像摇尾巴的小狗。
“舍不得。”我说。
“那为什么要送走她?”
上腹的疼痛随着与妹妹快乐的回忆一幕幕在脑中走过,加剧着,但还不至于无法忍耐。
我的理智还在。
我拿过本子:我不能给她与其他孩子一样优渥的生活。
林子午发出讥讽一样的哼声:“借口。”
我看了他一眼:因为她最需要的是父母,而不是我——
“借口!”林子午提高声音打断我,他把本子扔开,拉住我的领子。
“该结束了,”他的声音反常的动荡,“你没完没了的谎言。”
喉咙发出灼烫的刺痛,我尝试说话,但句子太长让我很费劲:“……帮我找合适的家庭,你拿你该得的……其它事,我没义务,对你说明。”
我握着他的手,他看着我,慢慢放松了手,打开了车锁。
车门关上前,在喧闹的风声里,林子午用低沉的难辨情绪的声音叫住我。
他打着火机,烟还未点燃,火焰被风吹灭了:“我们都是加害者?”
我沉默着,他也并不等待任何意义上的回答,俯过身体把他的大衣扔给我,拉上了车门,开走了。
穿着睡衣慌张的出来,连钥匙也忘了带,但我没料到房门竟然开启着,我奔到小妹的房间,那里已经没有人,只留下打开的被窝,以及残存的温度。
紧张和忧虑加重了疼痛,我几乎跑不动,在卷着雪的风里东倒西歪的走着,每每我停下脚步想嘶喊小妹的名字,声音,如同被黑夜吸走。
上帝,如果您听得见我的祈祷,请给我一点希望。
在小区门口第一栋楼底下,我找到蜷缩成一团靠着楼梯发抖的小妹。
走近的时候,楼底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我把大衣用力裹住妹妹,想要训斥她,适才黯淡的顶灯在记忆里发出刺目的光线,所有龌龊便无所遁形……恐惧以几倍的速度席卷过来,淹没了我所能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哥你……别生气,我醒来看到你不在……”妹妹仰着头,还在厉害的发抖,她的脸色很差,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我搂着她站起来,但她抱住我。
“这是谁的衣服?”妹妹低头看着大衣,仿佛刚才低低的话只是风言风语。
我回答不出。
“……哥,我不是故意的。”她不看我。
没勇气思考她道歉的缘由,更没勇气询问她是否看到了什么,我用被冷风吹的麻痹的手紧紧按住小妹身上被风吹起衣袂的大衣。
“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小妹小小声地说,似乎又回到了小时生病偶尔的撒娇。
低头吻在天使的头发上,勉强忍住疼痛,我循着风雪中模糊的路,搂住她的肩膀往回走。
妹妹在中途哭了,冻得颤抖的哭声和风声连成一片,网兜住我近乎所有的气力,让我寸步难行。
很想很想告诉她,不是哥哥不疼她。
只是我,背不动她了。
那天晚上,林子午离开了城市,而日子照旧一天天过去。
原来黏糊我的小妹似乎在疏远我,但我已经不需要再去搞清楚那个雪夜的每个片段。超市那里,只要有可能我就请假,即便忙的不可开交,在晚餐时分我也一定回去,做小妹最喜欢吃的东西,甚至带她去过一次快餐店吃烤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