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他都很温柔,跟我说话时语调低沉,带着笑。
但现在……终于看清了我是怎样糟糕的存在,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温柔地跟我说话了。
“但是,你其实也是想要被唯一的主人疼爱着的,也是想要被人宠着护着,不是吗?”
……
是啊。
我当然也想,当然想要有唯一的主人疼爱我了。
可是,他又不是不知道。像我这样的……谁又会傻到把我捧在手心里,谁又会想要爱我呢?
……
“对不起,刚才那样……让客人见笑了。”
我的声音没有问题,没有一丝不该有的颤抖。我的尾音带着轻松的笑意,确定他不会发现任何异样。
所幸他没有过来,没看到我早已不成样子的脸。
“玩笑开得太过分了,还请客人原谅我才好。”
很想说对不起。
好好地、认真地请他原谅。我对我那么友善,我却算计他,都是我的错。
可是却说不出口。害怕语调里会夹杂着颤抖,又不知道会被他如何作想。
我想,我可能是真的有点喜欢他。
就因为喜欢,所以……才更不该这么做的。
希望他回去后,能真的当这一切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吧。
在今后的日子里,或许有一天,可以原谅不堪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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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多,蒙蒙细雨一直没有停。
焚化炉的燃烧速度并未因为下雨就变慢,紧闭的大门中仍旧透出明黄色刺眼的火光。
兀自摇了摇头,打定主意封存最后那段糟糕的记忆。只把一切断点在他从身后抱住我,说他已经买下了我的时候。
那一刻,被拥抱的真实的温度,让我离绝顶的幸福就只有半步之遥。
对着虚空的雨伸出双臂,我格外后悔自己当时的木讷——应该顺势抱回去的。白天时他几次把我整个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我都应该伸手去抱住他的。
那样做的话,现在一定就多了好几个甜腻的相拥可以回味。
所以说,我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吧。
……
破旧的卡车,没人要的家电,还有完全变形的早就看不出是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我面前通过传送带缓缓送入焚烧炉中湮灭消失。
越来越近,焚烧炉的铁门再度打开,灼热的火浪迎面扑来,灼得逼人。
结束了……是吗?
却就在这一刻,周遭的所有的灯光与火光,突然一瞬间湮灭。
……
整个灯火通明的废弃站,连同这废弃站的钢山铁海里可以看到的近处远处的漫山遍野星光点点的灯火,全部在同一时刻,灾难性地陷入了几乎可以用“壮观”来形容的铺天盖地的黑暗肃穆。
暴雨转大,世界仿佛被收藏进了风雨飘摇不见天日的纸箱子中。
“停电”,已经是个很远古的词汇。
近几百年,几乎再没出现过类似事情。更何况,还是这种一眼望去没有边际的超大范围停电?
废弃站高处的岗哨里,出现了小小的光点。那应该是这里唯一的人类看守无影屏的小小幕光。
他开始打电话,粗犷的声音隔着雨水传来,与电话那头的人在暴雨之中你来我往,争论不休。
焚化炉仍旧滚烫,我在它跟前又傻等了一会儿,才晃悠悠转过身,爬上了旁边废旧的钢材山。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东城城郊,雨越下越大,目光所及巨大无比的范围,仍旧统统一片漆黑。
我在那钢铁山上缓缓坐下。
纵然调节了视线,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但因为没有月光,眼前仍旧什么都没有。
只一整片无尽的夜,隐没在大大小小的铜山铁海之间。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切会再度亮起来,也许十分钟,也许一个小时。似乎有些讽刺——整个世界重新恢复光明的那一刻,却是我迎接终结的时点。但讽刺终了,还是不知道在这最后偷来的短暂时光里,在这倾盆连绵的暴雨之中,我还能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突然发现,自己直到此刻,竟然都没有再思念过主人。
或许,我多少也……在漫长的相处这种,沾染了人类的些许薄凉吧。
宁愿咀嚼着白天时那一点新鲜的甘甜,也不想再次徒劳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回忆曾经他对我说过的那些山盟海誓,觉得自己好悲惨好绝望。
我不想想他。
这次,我要一直想着今天遇到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