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织说,她欠白珏一个人情。
扶音的喜欢,浅淡而微薄,却专情而长久。我亲耳听见他面对我的时候,可以说出霞织的身份卑贱这种话。他知道自己和霞织不可能在一起,可霞织有事求他,他必然答应,哪怕是要牺牲自己的一切。
但霞织从来不为自己求他。
以往依偎在一起看星河的时候,霞织侧头,温柔而甜蜜的对他说,扶音,我答应了白珏一件事。
扶音嗯了一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共同遥望九天星河万里疆土。
扶音看着我,摊开的手指里,银簪熠熠生辉。
他看着我,红着眼眶,笑一笑,惨淡的说道:“我无法放弃帝位,重华,我们多么相似,如果我放弃帝位,就可以和霞织成亲,可我的母后知道霞织对我情深,她必定知晓我放弃帝位的原因,霞织必然活不久。可如果我不放弃帝位,登基称帝,我依然无法与霞织成婚,因为那是天条不允,我只能取各族的女君,而非一个小小的出身无门的浣纱女。无论如何,我都不能与她在一起,但我想着,我至少还能护她一生无虞。”
他继续说道:“在我的父君下令将你缉拿回天庭的时候,我毛遂自荐阵前请缨,因为霞织告诉我,如果重华你还活着,替她还白珏这个人情。”
白珏的人情吗?
白珏向她请求了什么?向她托付了什么?
我情不自禁的一阵恍惚,在那一片迷茫里,扶音将银簪递给我,冰凉的银簪入手,一阵彻骨的寒。
扶音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飘渺,似乎力竭时,只剩悲凉的叹息:“我也想要大醉一场。”
“可我更想杀了我的父君,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四周下起鹅毛的大雪。
扶音朝着我笑,他一挥手,这偌大的一个庭院里,开始白雪纷纷。
面前摆出一块清冷的未经雕琢的方石,青褐色的石板上,生了微润的青苔。
他从虚鼎中拿出两大坛酒,摆在桌面上,朝我笑:“重华,若是说在之前,我与你结盟,不过是虚情假意的试探,但如今,却已经不同了,我与你,歃血为盟,若有违背,灰飞烟灭,不辞万死。”
他从腰带上抽出扇子,刷的一展开,锋利的边缘宛若一道白光划过他的手指,五道血口,深可见骨。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扶音将血滴入坛中,站着笔直,朝我说道:“重华,你想知道,你的敌人是谁吗?”
不是世上的千军万马,不是魔族的邪祟妖魇,不是蛊惑人心的阴谋诡计与戚戚小人。
是天帝的心。
我那时骗扶音,说要替他登上帝位,替他扫平一切障碍,甚至提出了一个可以害死大皇子南衣的计策。
我只是想弄出一招缓兵之计,夺走赤炎之后再引起天界混乱,并没有想入世。
扶音哈哈大笑:“重华,无论你上天入地,只要你还活在世上,天帝都会找到你,你不知道,你活在这个世上,对他来说,是多可怕的威胁。你知不知道,那开天神石所化的天书上有预言,你们朱雀一族,一旦有女子降生,活了过十万年,天帝一族,就将走到尽头,天帝一位,便要拱手让人。”
扶音看着我,抬起手中的酒坛,晃了晃,里面鲜血腥味甜腻:“重华,你知道为什么白珏会在你快满十万年的那一年的战场上出现吗?”
顿了顿,他笑的无比悲凉:“我知道很多事情,而在此之前,我与你并非同盟,不过是相互利用,没有理由告诉你。但如今,我想你该知道,白珏那个时候出现,她就是想要带你逃,那一日,就算没有白珏,你也会入魔,天帝安排好的十万天将会在你与樊天难分难解的时候,将你斩杀于剑下,给你安上通敌的罪名,让你灰飞烟灭。”
是这样吗?
我终于明白了,那一日扶音对我所说的话的意思,还有天帝那番叹息而悲哀的话语。
催我入魔的人是谁?
在鸿雁说起这句话的之前,我从未想过,原来这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操纵着我的命运,催我入魔,逼我发狂,让我永堕修罗。
让我走火入魔,逼我犯下杀孽,在我声名鹊起之时让我活埋四十万兵将,落得走火入魔被十万天兵天将围剿的下场。
可惜他唯一没想到的是,白珏出现了。
我以为白珏只是为了她的一己私欲。
她说,阿九,你和我走,我们去一个没有仙,没有魔,没有人的地方,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什么代价都可以。
我一直以为,白珏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想要我放下责任,放下我们北陵朱雀一族背负的一切,跟她走,天涯海角,泛舟碧湖。
我不知道她是看了天书,想要带我逃离天帝的掌控。
可我还是阴差阳错的入了魔。
白珏尽力了,她甚至拼着一切,在这件事彻底失败之后,含着笑在我的冲天戟下灰飞烟灭。
她以为我也将死,我走火入魔,被十万天兵天将围剿,她以为我再活不下去,所以先去下面等我。
可我没有死,我杀出了重围,浑身浴血,怀着对她的恨,沉睡了四万年。
白珏拼尽一生,阴差阳错,不过是省去了最后天帝在那战场上屠杀我的功夫。
可她也给了我一线生机,让我没有按着天帝的想法,在那战场上被围剿,戴上莫须有的罪名,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