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一只无力的手从门帘一角伸进了帐里,戳在了他视野的正中间,微曲的五指一动不动,跟沉睡中的手没什么两样。那只纤细的手腕上还缠着五色的绳带,米莲最喜欢往身上安置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不仅自己戴,还给哈米尔戴。
哈米尔的眼泪落了下来。
末羯人嘀咕了两句晦气,有人问要不要进来看看有什么好东西,片刻后一双马靴带着火把走了进来,绕着帐子潦草的翻了一圈,马靴主人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一脚踢在了被他一个随手丢在地上的布偶身上,老虎头骨碌碌,滚到了床下,停在了哈米尔的肘边。
男孩屏住呼吸,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干脆将手掌塞在了嘴里,鼻涕和泪水无声流淌,混在一起糊满了他整只手背。末羯人没能搜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骂着粗话出去了,出门时还一脚踩在了那条五色绳带上。
老虎头带着憨态可掬的笑,静静地亲吻着哈米尔的胳膊肘。
哈米尔曾经很盼望战争。最早是为了和伙伴们争论到底是自己叔叔更厉害还是南边的黑狼更厉害,他崇拜的哲勒叔叔一定是战无不胜的那个,所以他想要许多战役来佐证自己的观点;后来则是希望战争能替他杀死哲勒,让他来当汗王,他会证明自己比黑狼和白狼都要强。
不不不,苍狼先祖。哈米尔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声嘶力竭的祈祷呐喊。
这不是我想要的战争,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战争。
难道这就是您对我总是妄想着斗争和复仇的惩罚么?是因为我这些恶毒的念头,您才要将米莲夺走吗?
如果我说我错了,我后悔了,您能降下神威,将这一切结束,把米莲还回来吗?
为什么天还没有亮?米莲说天亮了他才可以出去。哈米尔蜷缩在床底,手掌的皮肉不知何时已被他的牙齿钻破,他尝到了自己血的味道。
为什么天还没有亮?米莲说只有夜晚时人才会做梦。是的,他只是刚刚从翱翔的梦里坠落到深渊,在深渊里又经历了一个噩梦。等天亮了,醒来时他又能见到米莲,看着女人一边抱怨他是头小懒猪一边给他端上香甜的牛奶。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听见人群的声音的,也不知道末羯人的声音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图戎人的声音又是什么时候重新出现的。男孩对外界的感官只剩下了视觉这一个东西。他眼珠恒久凝滞着,视线只固定在那一只半伸进帐中的手上。仿佛过了一个月一年一亘古之久,那只手的食指尖终于跃上了一点亮白的光。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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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残局的图戎武士在挨家挨户进帐寻活人时发现了在床底的哈米尔,男人们把毫无反应的他抱起,走了很远,送到了一个怀抱里。
这个怀抱冷而硬,毫无舒适可言。哈米尔低垂的额头碰触到了冰凉的甲胄,上面还沾着得用手指甲才能抠掉的血渍。一只大手梳厘过男孩的发辫,又抚摸了他的脸,指腹的粗糙血污在他的颊侧留下了三道灰红的印子。哈米尔抬起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上布满疲倦与沉默,可仆仆风尘依旧不损这人五官的俊美——是他曾经咬着牙发誓要杀死的仇人,也是他曾经视如天神偶像的亲人。
“没事了。”他的叔叔这么对他说道。
这是个不温暖的怀抱,也是不柔软的手指,哈米尔却觉得比幼时的摇篮,母亲的爱抚来得更安全而宁适。
男孩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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