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忘记跟尤东南道别。
柯以淼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巨大的光与影笼罩在他身上,潮起潮落、明起明灭的间隔之中,出现的是尤东南的侧影。他站在橙红色的路灯之下,穿着一件板正熨帖的白色衬衫,下半身是干干净净的蓝色牛仔裤。
脸部轮廓是朦胧的,犹带着独属于少年人,脖颈上还带着细细的汗珠。
走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中年女人,长眉连娟,笑意温柔。
柯以淼踉踉跄跄地跟在他们身后,拼命往前跑,两个人却离他越来越远,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柯以淼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孩子,眼见追不上了就开始哭,痴痴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三秒、五秒、十秒。
直到尤东南回头望向他。
柯以淼蓦然惊醒。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尤东南身边。
——没死成?
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不得全身瘫痪?
这是柯以淼的第一个想法。
只是他下一秒就发现了自己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他甚至能走路了,能很轻易地从床头走到床尾,尤东南正在床上睡着。一天不见,他像是瘦了很多,下巴上冒出青而短的胡茬,看上去硬硬的。这让他看上去十分憔悴,眼底也有很浓重的黑眼圈。
柯以淼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新奇地用脚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路,才坐在了床旁边,去摸尤东南的下巴。
那些胡茬有些扎他的手掌心。
柯以淼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回光返照么?阎王爷看他这辈子太命苦了,特别优待他,让他在死透之前再回来看看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
那一定要多摸两下,把手感记到下辈子才行,这辈子也不白过。
尤东南的眼睫浓而黑长,像是一把毛绒绒的小扇子,柯以淼蹲在他身旁,用指尖抚摸他的脸颊——尤东南的睫毛颤了两下。他刹那间就睁开眼睛,望向身旁。
柯以淼明明就站在尤东南面前,尤东南的眼神却带着茫然,他在柯以淼站的地方看了半天,才闭上了眼睛,将一言不发地将脸埋在自己的掌心。
原来他看不见我,柯以淼心想。
尤东南再没了睡意,他站起身,趿拉着拖鞋往外走,甚至直接穿过了柯以淼的身体。
柯以淼在后面跟着。
别墅里装着很多矮矮的金属扶手,它们连成一条起伏的波浪线,将白色的墙壁分成两个部分。那把被柯以淼扔在边上的轮椅也已经被带了回来,孤零零地停在了落地窗边。
柯以淼看见尤东南坐到了那把轮椅上,他的双腿也像是突然没了知觉,只用手部的力量让轮椅前行,然后到了厨房里。尤东南用手臂支撑下半身,想要努力地站起身,去够台子上的茶杯,却没成功。
他只好自己站起来。
柯以淼极少看到他有做不到的事情,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看来残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只是他下一秒就愣住了。
尤东南将茶杯里倒满了热水,全部倒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第4章
那个人竟然只是微微皱起眉。
柯以淼见状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冲了过去,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脚背。
地面上还泛着的热气,与保姆不小心将水倾倒在他脚背上时相似。柯以淼尖着嘴给尤东南吹气,像是怕把他弄疼似的,用指尖轻轻地在他脚背上点了点。
尤东南的呼吸声拂过他的耳廓,柯以淼抬起头时,看见尤东南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对了,他已经死了。
柯以淼抿抿嘴,仰起头望向尤东南。
太没出息了,自己都变成一只孤魂野鬼了,竟然还在担心他的脚疼不疼。
只是在一瞬间的疼痛之后,尤东南的表情又变成了与往常如出一辙的冷静自持。
他垂下眼睛,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高架桥。
柯以淼则飘到镜子前面,上看看下看看,也没见到自己的倒影。
——他应该已经死掉好几天了,衣柜里只剩下尤东南的衣服。柜门上原本有红色的福字,贴在门中央。那是过年的时候,尤东南把他抱起来时,他自己贴上去的,现在已经被人掀了下去,只留下一个方形的浅浅的痕迹。
保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辞退了,一整个别墅里全都黑着灯,冷气开的很低,泛着十足的凉意。
看来他的葬礼也已经举办过了。
柯以淼凭借着“尤东南看不见他”的独特优势,飘到了他面前,仔细着看着他的脸。
不知道在他的葬礼上,尤东南是不是也表现地如此平静。
总该是有一些痛苦的。
可能是通过他的尸体看到了他红肿的脚,随后去询问了最后与他相处的保姆,刚刚才做出那样的事情。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近十年,就算养条狗也会有感情,何况是枕边人。
柯以淼对于自己成了“鬼”这件事十分安之若素。
古人讲究积德行善、轮回转世,柯以淼却对半点不心急自己何时才能赴黄泉投胎。
大约是三四年前,尤东南曾带他到远苍山下一处小寺拜佛。那时尤东南低头敛眉,在佛前虔诚叩首。柯以淼坐在轮椅上冷眼旁观,半点不好奇身边人在许些什么愿。
他小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寺灵得很,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柯以淼也动了心思,抬眸望着三面观音,掌心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