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自己吃自己的,不再搭理。
温皇继续道:“像鬼。”
鬼神之属,多是诡异却强大。赤羽听来这个形容,心里也并不算反感,只抬眼看着对面这个恢复利索模样、束起长发的男人,随口道:“你像个书生。”
可他实在不能算是。
温皇一挑眉,像是想到了什么,喃喃道:“书生和鬼总是会有故事……”
赤羽为自己倒了酒,饮下一口,问道:“恐怖的故事?”
温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赤羽也没有问。
他们两个好像早已习惯对方在话语中故意的留白了。
快入夜,乡间冷僻的街稍稍喧阗了几分。
店门口寒风萧疏,犹挂在老枝上的残叶也被摧枯拉朽地卷了下来。这凄切晚景引来个拉胡琴的老狂童坐在窗外摆好了阵势。这小曲儿不明朗不快乐,开头几分寥廓,到了尾声,干脆不拉弓,只拨弦,一顿一颤,犹似抽噎。
纵是悲调,也叫人心中难得一静。
赤羽本待再听,谁知客栈内一声起哄,嫌那曲子凄惨晦气,闹得店伙不得不将那老头赶走。赤羽心中只觉几分可惜,却又觉得厅堂中这一片吵闹倒也有股鲜活气,一时并不计较。
心情好的人喝了些酒,往往觉得世上的一切还都尚算可爱。
可温皇不知对方心中这些千回百转。他只知道面前这人,难得披头散发,fēng_liú不羁。
这听上去豪迈飘逸,做起来却十分辛苦。
毕竟不便进食。
险险坠入碗中的发丝屡屡被捋回耳后,又即刻顽皮地溜回来,终究搅得他不耐。赤羽只得随手将袖中一物事取出,打算先将发挽起。
每种事物都有它各自的要窍。但是很明显,赤羽根本还没摸到门径,发簪不比他平日用的发冠,这长发束起又散下,散下又扎起,如是者三。
温皇一抬眼,见那人侧身而坐,不懈钻研,兀自较劲,根本也没看向自己寻求帮助的意思。
而他手中摆弄的,竟是那支自己随手挝成的梅花木簪。
温皇旋即将筷子一撂,自作主张地走过来。
挪开那一双不得要领的手,将那人耳鬓前额三绺顺滑的发归于一处,缠绕一路,反手一插,固定在了脑后。
从小独立长大的孩子往往很少受人服侍,独来独往惯了的赤羽心中也尤为讨厌与人有肢体接触——尤其还是根本不熟悉的人。
可是这次,难得的,他似乎突然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规矩。甚至放任那只手不着痕迹地顺着发尾摩挲了那么一下。
就这么若有似无的一下。
风起无声。犹有余澜。
赤羽突然觉得酒和温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近了沾了,就难免松懈,防不胜防。他正细细检讨自己方才的过失,心中突然明朗,想起一事,道:“难得这么平和,不如随意聊聊。”
“好啊。”温皇似有半分醉意,“想聊些什么?”
“朋友。”
“哈。”蓝衣人的面色不似往常那般苍白,像是有十分的兴趣:“真是个普通的话题,但是你要同我谈起的话,倒也稀罕。什么朋友?”
赤羽不理他无谓的调侃:“比如我的朋友——”顿了顿,“任飘渺。”
窗外的枯叶吹进来一片,落在桌角,色泽类似此刻温皇陡变的脸:“一定要向我炫耀你这个朋友么?”
可惜,打客栈外边走进来一个人打断了赤羽刚要作出的回答。
客栈进来一个客官太过正常,没什么稀奇。
可是这个人却不同,倘若你没有注意到他,才算怪事一桩。
本来客栈已住满,店伙站在门口一番劝阻,却被来者一声无妨一锭银子生生打断。
赤羽抬眼看去,走在前面的是一红一黄两名垂髫小鬟,眉眼里带着聪慧可人,分别拎着书箱和木匣,倘若再来一名长髯老者,那真真是从画中走出的隐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