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他行走在行露派中的这十几年中,所有人都期望「宗政缙云」作为上一任的行露派首席而活着。
正道之标杆,道德的典范,温柔且高洁,正直而情义。长剑的流光挥舞出的锋芒,闪烁着粼粼耀光,仿佛素湍坠影,在多年前,也曾有人这样立于鳌山之上,纵使逝去,由他将其替代。
到最后,竟荒唐地无人记得过往逝去的人了。
人之存在,于恒久天道而言,不过是那雪山上的流云,漂浮来去,彼时晨露,他时飞霜。
而他到底在意着什么?
宗政缙云以为自己会是不一样的,或者说他希望伊文是不一样的。
在他成为了行露派的首席之后,在所有人都已经忘掉了那曾经为了扞卫正道而荒唐死去的男人(/父亲)后。这已经被天道抹去的一切,却因为面前这修行着无情道的冷漠青年,再次从雪山上一夜拔出的桃花孤竹一般,出现在他面前。
那份执念竟无关血缘。
因为于他而言,对方的意义是,这是他和过往的最后联系。
于是,宗政缙云便察觉了——
他其实是,憎恨着命运的。
他其实是,憎恨着将自己抛下的父母的。
他其实是,厌恶着活在这个世上,只作为「行露首席」而存在的。
于是便有雪花静悄悄地从心里落下来,渐渐越发地冷了,却依旧是无人知晓,窸窸窣窣也无人去听。
直到房门被撞开的时候,宗政缙云心里也不觉得诧异,他只是拿起青衿剑,安静地转身,回头去看那些闯入的人。
“宗政道友……”眼看着他在屋内,为首几人中有人认出来,惊诧地叫他姓名,而后目光移开,定在他身后的伊文身上。
黑衣魔修依旧是神情平静,就算被一堆人死死盯着,只是微微扬起眼睛,古井无波地回视他们,却像是转瞬就没了兴趣似的,无聊地移开目光。
修道者们神情严峻:“宗政道友,请从那退开,此人乃是魔修,先前事发之时,我们已用天灵密镜看察,便是一道黑衣身影从死者之处脱出,遁入此地,才终于将其抓获,必然要杀了。”
注视着他的目光毫无疑问是期许。
那些人依旧觉得,他不过是被魔修一时欺骗,既然得知了对方杀人的真相,就应该定下正邪之分,舍心将其击杀,一如过往,扞卫正道之道义。
但他却并没有上前,而是微微侧身,向着身后的人询问道:“那是你做的吗?”
——告诉我,真相。
伊文沉默片刻。
他其实挺好奇在这个时候答应说就是自己做的,会发生些什么,但是宗政缙云注视着他的眼睛却让他心里讶异。
那双往日坦然柔和的黑眸中,却是一片深不见底,仿佛幽潭一般,无声无息跌落了,就什么也消逝。明明该是决然的,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悲伤。
所以他诚恳地摇摇头,简单地说道:“不。”
伊文还不至于滥杀无辜,也不想为某个人背锅。
是了,他说的是,不。
那答案是鲜明的,并且直接坦诚。就连宗政缙云也很诧异,当他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获得回答的时候,就如此相信了。
所以他回过头,平静地说:“诸位,还请另寻他处吧。”
“宗政道友?”修道者们不可置信,“你难道被蒙蔽了吗?魔修的话绝不可信赖。”
他当然明白,就连这双手,也不知道沾染过多少魔修的鲜血。
但是,他得到了回答。
宗政缙云走到伊文身前,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将对方挡在身后。
“道友,你……!”人们惊诧不已,“你为何忘了正道和宗门大义?!”
在他身后的是自己失散多年,甚至不存在血缘的弟弟。
在他身前的,是整个修道仙门,和他坚持了许多年的正道大义。
但是直到此时宗政缙云才诧异地察觉到原来他是不在意的。
他的大义从来不在彼处,而只在于他心中。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只作为行露派的首席而活着,习惯了只作为父亲的复制品活在这道法之中。
“君乃天道之器,过于冷酷了。”
他这时候才理解了那青年冷冷淡淡说出的言语。
原来,仙门凡人,没有任何区别,就算是于他自己,他也比谁都冷酷,因为他就连自己的人生都曾经将其舍弃,只作为别人眼中的人而活着。漫不经心,习惯顺从于天道安排。
所以他只是低垂下眉眼,微微笑了,对身后的人说:“别怕,哥哥在这里。”
然后是青衿剑出,随着剑灵的轻鸣,湛青的剑芒流转,流光坠地。
“宗政道友……?!”人们不可置信的声音。
他分明是听到了,心里却只想着那天月色照映下,青年的眼眸棱棱爽黑,就这么抿起嘴角,微微笑了。
那时他便也笑了,因为他觉得那必定是快乐幸福的。
所以就连此刻,也都无所谓。
哈?哥哥?
伊文一脸懵逼地看着站在前面就给他看背影的人。依旧是白衣飘飘,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如松下风,坚定而骄傲,独自牵引着长剑。纵然面对必死的损毁局面,也是一往无前。
……但他真的没弄懂情况。
还有,伊文真的很想吐槽这幅把自己当做小鸡一样保护的姿态,这家伙真是习惯性充当保护者了,都忘记当初是谁在危急关头救了他。
这家伙真是够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