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嘴巴缓缓蠕动着,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嘴唇因为干燥而裂开,灰白的唇色下面是鲜红的血肉。
他本来也是满腹的委屈和愤怒,但是看到女儿的眼泪时,都变成了愧疚和心疼,“爸爸没用……爸爸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很低哑,像是夹杂着黄土,粗噶又厚重的方言,“但是爸爸真的没办法,我没文化,小学都没读过,身体也不好,除了种地之外什么也不会,只能去工地赚钱,找不到其他体面的工作……”
“你自己都知道你这个工作不体面了,那你还到学校来找我干嘛?生怕我的同学不知道吗?”
唐怡然厉声打断他,愤怒地喘着粗气,像一只坏了的风箱,“就为了这么一个鸡腿,你丢不丢脸?我看你就是自己想到学校来见见世面,好回去跟别人吹嘘炫耀!你无能就算了,你还虚荣!我真替你感到丢人!”
他……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把利刃,刺中了男人的自尊,每一句话都足够伤人,且刀刀见血。
宁小满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心脏的地方隐隐作痛,更别说作为父亲的他有多难过。
“那我……那我下次不来了!”唐父怎么也是个男人,哪怕都快要委屈得红了眼眶,也只是装作不在意地揉了揉眼睛,假装被沙子迷了一下。
他勉强扯开嘴角,无所谓地对唐怡然说:“你也不要觉得爸爸是炫耀什么,我有什么好炫耀的?你在学校里面过得好就行!以后有话就好好说,不要总是大吼大叫的,在家里面脾气大也就算了,在外面还这么骄纵会吃大亏!爸爸没什么本事,你受了欺负我也帮不了你……”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你一个连小学都没读过的人凭什么在这里教育我?”
唐怡然不耐烦地打断他,情绪这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她最不喜欢听他唠叨,就知道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对自己指指点点,实际上什么都不懂。
“你什么时候回乡下?之前不是说只过来一趟的吗?怎么一个星期了都还没有回去?”
又想起什么似的,唐怡然忍不住质问他,“你们工地的待遇又不包住,你待在这里干什么呢?早点回去不好吗?”
“我……我做完这波散工就走,不然老板不发工资!”唐父焦急地跟他……解释,又连忙问他……,“学校应该不会再开除你了吧?你作弊那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啊?”
孩子读大学三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学校来看他……,而且还是接到学校教务处的电话,说是唐怡然涉嫌偷试卷作弊,学校要对他……进行调查,要让家长过来配合。
他当时吓得魂都没了,跟邻居奶奶那里借了两只鸡,杀了新鲜的,连夜坐火车赶到京市给他们领导送过来说好话。
结果人家没有收他的东西,只说要公事公办。
他问唐怡然,唐怡然又什么都不说,只知道哭,哭了之后又在那里怪他,说自己命不好,还说什么不想活了之类的话。
他当时急得不行,书不读了就不读了吧!好歹也要留条命下来,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唐怡然去寻死啊!
唐父急白了头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转悠,到处去求情,跟他们担保说自己的女儿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但没有人肯相信他,只说一切都以调查的结果为准。
他人微言轻,就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起她,又哪能指望别人呢?
唐父这辈子都习惯了被人踩在脚底下,他从来都是老老实实过日子,脚踏实地地赚钱,算起来应该也是有点积蓄的了,可全部都花在了一对母女身上。
唐怡然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跟人跑了,因为这件事情他心里对唐怡然很是愧疚,觉得自己没有用,没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不管他……提什么要求,他都是想尽办法地去完成,在家里面从来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导致唐怡然现在养成这种固执己见的个性,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
他当时想的是,要是唐怡然真的作弊被学校开除了,那他就带着他……回去,在乡下好好过日子。
他的女儿长得漂亮,又是读过大学的人,不会没人要,找个靠得住的人嫁了,那他也就放心了。
可是唐怡然死都不愿意跟他回去,甚至要死要活起来。
唐父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心急如焚,也只能默默垂泪,一个人在深春的夜里,就这么合衣睡在学校公园的一个乒乓球桌子上。
他每个月赚的钱几乎都给唐怡然打了过去,根本就没有给自己留多少,就连吃东西都是能省则省,每天都只吃了两顿。
这一次从乡下长途跋涉到这边的城市花了不少,他又要省出一些钱,给学校那些领导买一点礼品。
这是乡下的习惯,却不想到大城市根本就不兴这一套,那些东西又只能浪费了。
礼品这种东西也不能退,他又没有钱去住旅馆,只能拿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礼品盒子,缩在乒乓球桌上凑合凑合。
他不敢让唐怡然知道,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在这里睡了有一个多星期。
他之所以不回去,也并不是因为要把这边的散工做完,这种临时工都是日结工资,他是还没有赚够回去的路费。
而且他还想在回去之前再存一笔钱,带闺女去买件好一点的衣裳。
闺女那天跟他哭着说,自己的毛衣都起了球,人多的地方都不好意思脱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