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这钱匣里头的银子什么时候竟被人换成了王府内库受赏的、还没来得及熔炼的官银。
“无论官员民间,都不可私自流通官银,是砍头的大罪。”
萧朔道:“侍卫司特意在墙下堵你,便是要将此事坐实,赃你一个盗窃王府库银的罪名。”
“还是不对。”云琅皱了皱眉,“要栽赃我,不如不在墙下埋伏,干脆让我把官银花出去。直接砍脑袋,岂不更方便利索?”
两人各管一摊,萧朔并不着急,抬手将云琅自身上挪下来,在榻上放好,给他慢慢解释:“你若是招惹了掉脑袋的罪名,先帝定然要动雷霆之怒,命大理寺与开封尹彻查到底,还你清白。闹到最后,反而是他们半分讨不了好。”
“不如折中,叫你受个不轻不重的罪名。”
萧朔道:“先帝先后定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多训你一两句不小心,不会多留意。他们却能利用此事,在适当时候引发,来污你名声、阻你前程。”
“好费力气。”云琅哑然,“我又没去挡谁的路。这般一通折腾,平白对付我干什么……”
萧朔起身倒茶,闻言抬眸,视线落在云琅身上。
云琅抬手,在萧朔眼前好奇晃了两下:“小王爷?”
“少将军。”萧朔倒了一盏参茶细细吹过,搁在他手里,“你才是当真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有多威风。”
云琅尤其爱听这个,当时便不困了,高高兴兴坐起来:“多威风?”
萧朔:“……”
“快说说。”云琅兴致勃勃,“我当初怎么威风了?你看着也觉得厉害么?你那时候――”
萧朔按按额头:“云琅。”
云琅扯着他袖子,循声抬头,作好了势准备凝神细听。
“你少年英杰,一身载誉功成名遂,按理早该听过赞誉无数。”
萧朔实在想不通:“为何从没见你谦虚谨慎些,夸你两句,就能把尾巴翘到脑袋顶上?”
云琅张了张嘴,不服气:“我几时――”
“时时。”萧朔抬手,覆在他头顶,“翘到这了。”
云琅被他平白揉了脑袋,有点要抬嘴角,却又忽然听见了萧朔的话,一阵气结:“……”
云琅捧着参茶坐了一阵,不太高兴,挪到墙角去生闷气:“不夸就不夸,我也不觉得你少时威风了。”
萧朔蹙了下眉,看着云小侯爷真心实意的闷闷不乐,走过去:“云琅。”
云琅小口小口喝茶,背对着他转了半个圈。
萧朔立了一阵,过去在新装的珍宝架上找了找,从一尊广口花瓶里摸出个木头削的精致云雀,半蹲下来放在他面前。
云琅:“……”
云琅瞄着萧朔蹲在榻边摆弄,眼睁睁看着木头小鸟随着机关转动扑棱翅膀张嘴,眼睛几乎黏上,牢牢按着自己的手:“不想要,你不要从小到大都是这一套――”
“云琅。”萧朔轻声道,“我并非不肯夸你。”
“你几时夸过我半句?”
云琅向来不会憋火,忍了半盏茶便再忍不住,把茶杯撂在了萧小王爷的脑袋先生给我评了甲上等,你夸我了吗?!”
“那次我的课业得了丙下。”萧朔垂眸,“你抱来的那只兔子将我最后两页纸啃了。”
云琅:“……”
云琅咳了一声,讷讷:“是,是吗?”
云琅一阵心虚,有点不好意思,碰了碰那个小木头鸟:“那我趁着你生日,特意攒了半年的炮仗,全在后院给你放了……”
“那次我的确准备夸你。”
萧朔道:“可惜院墙震塌了,父王又抓不着你,气得满王府揍我出气,我自顾不暇。”
云琅:“……”
云琅顶着张大红脸,把木雀摸进了袖子里,搜肠刮肚:“那天呢?我好不容易受了个箭伤,王叔非要笑话我,说碰破了点油皮还好意思蹦q,我特意来找你……”
萧朔看着他,眸底至深处绞着一沉,阖眼敛净。
屋内忽然静得异样,云琅隐约觉得说错了话,不太自在,清了下喉咙:“罢了罢了,这个其实也用不着你夸,不说此事了。今日我同你说那马队――”
“云琅。”萧朔低声道,“我知你心志,向来恃险若平地,倚剑凌清秋。”
“夸完了。”云琅向来极容易哄,也不管萧小王爷化用了前人的诗,心满意足喜滋滋记了,“一句就够,不用背别的了。本将军向来谦谨……”
“我自幼见你,一眼便已记牢。”
萧朔道:“你天赋绝伦,明朗通透,本不该被世事束缚半分。你该做你想做的事,你不知那一年里,我曾去过北疆。”
云琅微愕,倏而直坐起来,定定看着他。
“你收的最后一道金牌令,是我送的,传你回去。”
萧朔道:“我在远处,见你薄甲银枪直插战阵,只取贼首,连挑戎狄三名大将。燕云之地,两军对峙,你枪指之处即是分界,你立马之土便是边城。”
“那天,我本想将金牌令毁去,同你说清,以生死祭朝暮。”
萧朔垂眸:“阴差阳错……我去寻你,却比朝中消息晚了一步。”
云琅怔怔听着,心底微沉。
打下瀛州城那一日,他听闻镇远侯案发,连夜安置妥当驻兵,带着亲兵,昼夜不停回了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