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着御案叹息:“不瞒陛下,臣头回当爹,压根啥也不懂,对着这见天哭唧唧的家伙,其实没啥感情。”
看两个儿子震惊,常免申无所谓的笑笑:“难不成你们就不一样?看到新生的,就摘了心肝的上去就疼?虚伪!”
见他们不语,常免申无所谓的笑道:“男人,大多没心没肺,错非那心性天生柔软想得多的,其实大多跟孩儿们都没啥感情,有感情也是逐渐养的,越养,越亲,越来越好,这是父子!可,那也得成日子伴在一起,才有功夫养啊……”
铜炉冒着青烟,常免申仰脸瞧着大殿藻顶苦笑:“臣那有功夫养啊?臣是稀里糊涂做爹,他们是稀里糊涂出生,又稀里糊涂到现在。落在臣这样的爹手里,他们又有什么好日子?便是好不容易得了亲娘一件衣裳,回头臣一看上门旧友的崽子身上没有取暖的,当着人就敢扒我儿的衣……”
常连旭的眼泪唰就留下来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甭说没有处出来父子之情,仇怨就是这么堆积下来的,总有一日,这些疙瘩多了,就老子不是老子,儿子不儿子,他们心里装着委屈,委屈大了就是埋怨,而臣却理所当然的当自己依旧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潇洒人,臣跟着陛下造反,臣为起兵倾家荡产,臣让他们娘母担惊受怕,臣上他们娘母落入大狱,臣让他们几个流离失所……这是父子?这是夫妻?这是仇家吧?这,这都是臣的孽债,就总要,要还的!”
武帝眉毛抖动,心里也是别扭,便开口道:“人之孝道,不是理所当然么?何言孽债?”
然而一向稀里糊涂的常免申却说:“陛下,所以让您单独听臣一言,臣今日这番话可算是违背圣人所言了,陛下,您看臣,看上去荣华富贵,其实臣,早就一无所有了。”
武帝无奈,指着他的儿子们说:“你这老混账说的什么话,这不是都跪在地上么,区区家事,顶多算你个糊涂,怎么就是一无所有了?”
可常免申却哈哈一笑道:“陛下,可记得琢宁关一战……”
“爹!!!”
跪在一边的常连旭与常连起忽然一起凄厉的喊了一声爹。
常免申单手捂着额头低头哈哈笑了起来。
武帝眉头一皱,他这一生少有狼狈,然而琢宁关一战却是因他指挥不当,害三军受损,后,还是常免申率部拼死抵抗,才给他留了时间脱离险境。
可那一战几乎打断常家军的元气,不,是几万兵马,活下来不过千余。
他们安全之后都觉着常家父子是回不来了,可三天后,这父子三人却从峡谷狼狈逃脱回来,当年常免申身中十三刀,肠子都掉出来了。
也就是那一年,武帝对常免申这个老臣开始有了偏爱,便是他家事糊涂,便是他政务上经常出丑,可凭着他琢宁关拼死救驾一个功劳,他发誓保常家三代富贵。
看两个长子满目哀求,常免申却是双目绝望,不复从前的神采奕奕,武帝心里便有些纠结,有些不忍,他就咳嗽一声到底说:“常卿,区区家事,你也年纪不小了,今日已经天色晚了,不若你带你的孩子们回去,一家人便是心里有何疙瘩,背后好好说说,血脉亲人何苦如此?便是打断骨头,你们……”
自己解决可好?
武帝是什么人,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答案,而这个答案却是他不想听,更不愿意揭开的东西。
可常免申今日却不预备给自己留后路了,他笑着说道:“陛下,臣不想回了,看在多少年来,臣不离不弃舍命跟随的份上,臣求您,今日,臣想说!若今日不说,常家往后内乱早晚牵扯亲缘性命,到了那个时候,臣怕早已经,已经埋入地下身躯腐烂,无力回天了!”
武帝脑袋猛后仰,眼神有些冰凉道:“那,你便~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