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艳的红花一株株歪倒在地。
他踩踏在上面,脸上表情看不出一点喜怒。阳光照耀下,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似乎都变得:“无常大人若是不想说,当然可以不说,反正我又不能杀了你。”
谢玄坐得端端正正,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我不说,你当然不能杀我。杀了我,谁来告诉你想知道的东西。”
“但我一旦说了,你便没有理由不杀我了,不是吗?左右罗浮山的狐狸,根本不将我这样的神明放在眼里。”
谢玄脸色沉沉。
迦岚却一副轻松模样:“弱小的神明,当然不必放在眼中。”
渡灵司的无常,说是神明,但看起来连妖怪都不如。虽然现在的他,虚弱无能,可真打起来,想打个平手,应当并不难。
他在花海中微笑,笑得异常刺目。
谢玄有些眼疼:“死狐狸,你不要小瞧我。”
迦岚歪头看他,琉璃般的眸子映出血泊一样的花海:“九重天的神明,照规矩,越是强大,便越是冷酷无情。你这模样,果然不太像个神。”
神明,无情无欲,没有喜恶。
会生气的神,便不像神。
迦岚目光冷冷地道:“无常大人既然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那不如干脆来打一架?看看到底是我小瞧了你,还是你真的无用。”
谢玄闻言嘴角一抽:“那只杀人如麻的狐狸,果然是你吧?话还没说两句便要打要杀,谁要陪你胡闹!快给我从渡灵司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来者是客。”
“这是该你说的话吗?”谢玄站起身,拔高音量,“阿吹!既然是客,那还不快点送客!”
阿吹战战兢兢:“宝、宝器怎么办?”
迦岚把葫芦一把抛给他:“我要住下来。”
“什么?”谢玄原就新雪一样的面孔,又白两分。
迦岚越过阿吹,径直走到紫檀木的椅子前,伸手推开谢玄,自如地坐上去:“那两人,也要住下。”
谢玄看一眼廊下,额角青筋直跳:“谁答应让你住下了?”
迦岚靠在扶手上,托腮仰头,望着他道:“我答应的。”
谢玄瞠目结舌:“你就算住下,我也不会告诉你,有什么用?”
迦岚闭上了眼睛。
日光照在他脸上,一张少年脸庞漂亮得不可思议。他不再接话,只坐在那不动,好像这张椅子原本就是属于他的。
谢玄没有血色的脸,终于有了颜色。
阿吹急得大叫:“狐狸!干什么呀你!还不快点起来!”他家主人的宝座,也是区区一个妖怪可以坐的?可话说出口,想到自家主人怕是连个妖怪也打不过,他立刻失去了底气。
忍了又忍,阿吹还是没忍住,贴近了谢玄小声道:“无常大人,要不……要不还是把他想知道的事,告诉他吧?”
谢玄一巴掌将他头上的朝天辫摁下去:“说的什么胡话,那样的东西也是能轻易告诉妖怪的吗?”
他抓着阿吹,冷笑道:“想住,就住吧,看谁熬得过谁。”
论寿命,一个妖怪,再长寿,也不可能比他活得久。
谢玄转身,拂袖离去,身后呼啦啦跟了一群黑衣小童子。
迦岚身下的紫檀宽椅,突然一阵烟似地消失不见。
周围安静下来,连满地的龙爪花也不再发出响声。宅子上空的风,似乎凝滞了。他重新回到廊下,口气漫然地道:“不用想着溜走,这宅子没渡灵司的人带着,你们俩谁也不可能走出去。”
唐宁默然,一路走来一路留心,不必他说,她也发现了渡灵司的古怪。
他们来时的路,早就不在原来的地方,是以就算她能找到路走回去,那扇朱漆大门恐怕也不会在原处等待。
然而住在这里?
这可不是给人住的地方。
她抬头看向廊外,天空是种沉闷发暗的蓝,和朦胧的阳光看起来一样的不真实。那种暗淡,像风吹雨打后褪了色的彩画。
唐宁从未见过这样的天色。
比起来,阿炎发出的幽幽火光,更像是真的。
她收回目光,慢慢笑起来,笑得十分甜美:“这般大的渡灵司,我们该住在哪里?”
一双杏眼,看起来无辜又无知。
迦岚也笑了:“看来他先前说的那些话,你全听进了心里。”
“什么话?”唐宁装傻,装得很真。
迦岚脸上笑意慢慢敛去,但口气听上去还很放松:“时辰不早,该去找间屋子歇息了。”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带着阿炎往前走。
长廊九曲,越走越远。
唐宁眼里的少年身影,越来越小。
她静默着,脸上早已没有笑意。
一夜之间屠戮了数千人的妖狐,原本被好好地封印在唐家后山——如果她没有出现,那口井里的封印是不是就不会破?
如果那位先祖还活着,是不是就能再次封印他?
她和唐心并肩向前走,姐弟俩谁也没有说话。
已经渐渐走远的迦岚,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
——因为渡灵司是他们一定逃不掉的地方。
他一点也不担心,不像阿炎,飞在空中,总忍不住想去看唐宁姐弟。悄悄的,它在迦岚耳边嘀嘀咕咕问,小主子,小主子,你为什么不现在便吃了他们?
要找除妖师,明明只看生死册便够了。
少年男女,一定不难吃。
吃了,多少能恢复些妖力。
它斜眼看他们。
姐弟俩走得很慢,已经落后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