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腊月,大雪连下两日,朔风凛冽,滴水成冰。
“老爷和二爷还不曾回来?”萧夫人静姝坐在暖阁,手中捂着一只小小的掐金丝海棠铜胎暖手炉,秀雅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担忧。
映月端了热茶上来回道:“许是下了雪,路不好走,太太不要担心,奴婢这就去二门上问问去。”
静姝摩挲着手炉上的花纹,片刻笑笑道:“罢了,我不过是白问一句,你还是让丫鬟们预备下醒酒汤,我是最知道那起子没有轻重的,老爷去吃寿酒,定然要灌醉他才罢。”
映月笑着答应着去了。不一时翠喜在院子里道:“老爷回来了。”
有丫鬟打起帘子,从外面走进一位男子,在房中站定。这男子年不过四十,身形挺拔如松,披着厚重的鸦青色大氅,肩头微微一层清雪,面上的表情却如外面的天气,冷肃的可怕。静姝见丈夫回来,忙起身相迎,将手炉塞进萧靖手中笑道:“正说呢,老爷可就回来了。”向他面上望望,略放心道:“看样子并没有吃多少酒,只是怎么沉着脸,是不高兴见到我?”
萧靖听了这话,一直暗沉的脸色略有些松动,轻轻哼了一声,走开一步将手炉重重顿在桌案上,自去解那大氅。萧靖素来是个温和的人,这种愠怒实在少有,静姝心中疑惑,跟过去,轻轻拿开他的手,慢慢将那大氅解下,小心翼翼的问:“老爷这是怎么了,哪里不痛快?”忽然想起什么,忙又问:“青儿呢,没有跟老爷一起回来?”
这不问还可,一问,萧靖心头的火顿时又窜上来:“你问我,我倒问谁去。”
静姝心中一时了然,定是二儿子沐青又做了什么事惹怒了丈夫,软语笑道:“青儿到底如何了?把老爷气成这个样儿?”
萧靖与妻子感情向来浓厚,此时见她温言软语,倒不好一味恼怒,只得叹了口气,坐去椅子上,端了茶来浅啜一口,摇摇头方道:“咱们的好儿子,今儿办了件光宗耀祖的事儿,我倒与你说说,今日赵家老太爷过寿,孙大人也去了……”
静姝问:“哪个孙大人,可是那个花银子买官的那个孙德友?”
萧靖点点头,继续道:“就是那个,我带着青儿与他同坐一席,也是孙德友不识趣,谁人不惹,偏偏去惹咱们家那头小倔驴子,自持着知县长辈身份,端着架子教训青儿一些狗屁不通的道理,我当时就见青儿眼里那轻蔑不屑,生怕他造次,一直给他使眼色,便是如此,也没能压制住这个反骨的祸。”萧靖看着妻子无奈的道:“你是不知道青儿多么可气,孙大人教训了几句,他便站起来亲自去给孙大人斟酒,那个恭敬的样子,满桌子的人都夸他知书识礼,尊长恭谦。只我知道事情要坏,果然,他敬完了酒,就站在孙大人身边,说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想要讲来与叔伯们增个佐酒的笑料儿,我便斥他道,在座都是长辈,小子不可口舌轻薄,惹长辈们笑话。”萧靖说着顿了一顿,喝了一口茶。
静姝好奇追问道:“到底怎样呢?”她这儿子生就一副淡漠子,平时少言寡语,她这做娘的还真想象不出他讲笑话的样子。
“到底还是讲出来了,要说这个小畜生,不知哪里看来的杂书,真真可恨。”萧靖恨得牙痒痒,忽然又失笑道:“看他平时一本正经,编排起人来一个顶十个。”
静姝道:“你倒是说说,青儿讲了个什么笑话?”
萧靖拗不过妻子,只得道:“说的是从前有一个人是个官迷,花钱买了个小小七品县令,上任之后,无钱不贪,三年任期满,县令带着搜刮的财物上路,到了地方,打开箱子,里面蹦出来一个小老儿,花白的胡子佝偻着身子,县令吓了一跳,就问他‘你是何人,如何在我箱子里?”那老儿答道:“我便是你从前在任地方的土地公公,你走时刮地三尺,小老儿我无处立足,只有跟着你来了。’”
静姝“扑哧“一声了笑了,忙拿帕子掩了口,笑得不可抑制。
萧靖恼道:“你还笑得出来,你是没见当时孙德友的脸,红一阵绿一阵,差点当众翻脸,好在旁人听出端倪,打着哈哈岔了过去。不然真不知道他要怎样下台。”
静姝笑得欢快:“那个禄蠹,活该被青儿捉弄。”
萧靖哼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静姝不以为然,问:“那青儿呢,你打他了?”
萧靖闻言火气又窜上来:“还用打,我不过低斥他两句,他便给我半路逃席走了,如今游逛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静姝款款走来为丈夫揉捏着肩膀,软语莺声的道:“老爷别跟孩子一般见识,等青儿回来,我定要狠狠训斥他,给老爷消气。”
萧靖微恼道:“这小畜生,等回来定要好好赏他一顿戒尺,敢跟长辈摆脸色耍少爷脾气,欠揍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