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床前帷幄重重。瑾瑜枕着丈夫的肩窝,轻轻的蹭腻。她好些时日不与丈夫见面,今日他虽回来,却是白天在人前不好表现出思念之情,此时只有他夫妻二人,便比平日放肆一些。沐青手指有意无意的梳理着妻子的柔顺长发,神色间也是少有的温情。瑾瑜款款的道:“二爷,出去这几日累坏了吧。”
沐青淡淡“嗯”了一声,反说道:“你也累坏了,我才出去几天,就当起红娘来了。”
瑾瑜笑道:“我是赶鸭子上架,太太的吩咐,瑜儿哪敢不从。”
沐青沉默,想到今晚罚了沐笙跪在书房抄书,太太晚膳时不见小儿子,竟然破天荒没如往常一般关心询问,看来午后那几句顶撞,确实让太太生了些气。便摇头道:“你也该了解,笙儿面上看着乖巧,可骨子里烈的很,我只怕太太这样着急,会逼他走差了路。”
“二爷的意思是……”瑾瑜迟疑的问。
沐青伸手为妻子掖掖被角,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愿他不要做下出格儿的事,瑜儿,我每日在外奔忙,太太和七弟,你便多心些吧。”
“二爷放心,这都是瑜儿该做的。”
沐青披衣坐起,安抚的拍拍妻子的肩膀:“你先睡,我去看看七弟。”
书房里灯火通明,捧砚侍立在门里,哈欠连天。沐笙跪伏着,一手撑着地,一手握了小狼毫笔在极认真的书写,只不时直起酸痛的腰背稍微活动一下,再继续俯身奋战。
门被轻轻推开,北方的秋季入夜清寒,沐青进来,带进一股子寒气。捧砚吓了一跳,捂在口上的手忙放下来,心惊胆战的打个千道:“二爷。”
沐青摆摆手,捧砚担忧的看了一眼沐笙,略一迟疑,只得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关了门。
沐笙跪在地上,仿佛并没有听见兄长进来,依旧全神贯注的写“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一个字不慎写错,便“哗”的掠去,揉成团扔在一边,接着重写。
沐青慢慢踱步到他面前,弯腰拾起他身旁一叠写好的字,随意抽出几张查看,不悦的冷哼道:“你这一笔歪字也该好好练练了。”
握着笔的手一顿,片刻之后,一滴水珠“啪嗒”落在纸上,将新写的一个工整的颜体小楷“亲”字氤氲开来,瞬间模糊成一片。
沐笙倔强的抹了眼泪,将那张写坏了的纸扯去,拿笔舔了墨,却只觉得手抖,一笔上去便又写错,只得再换纸来重写。
沐青呵斥了他道:“行了,照你的写法,写到明年也未必写完。”
沐笙垂着头,肩背微微耸动,笔在纸上无意识的画来画去。沐青蹲下身,手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来,只见他明显清瘦的白皙面容上满是泪痕,双眸低垂,弥漫着一层水光。沐青恨道:“看着我!有没有出息!就知道哭!”
好似就为了应他的话,那水光灿然的眸子里突然滚落下两颗滚烫的泪来,正滴在他手指上,沐青有些哭笑不得,心下无奈一叹,威严的语气已经在不觉察间软了下来:“再哭,为兄要打了。”
沐笙抬眸瞪着哥哥,眨眨泪眼,赌气小声哽咽着道:“二哥不去陪嫂子,到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这里来做什么?”
“教训你几句,还记了仇了?”沐青并没有计较他的无礼,站起身淡淡道:“以往你犯的小差小错的,我都懒得与你清算,你该心里有数。”
沐笙听了这话,一时想起来前天偷让林书白进内院的事情,强撑出来的气势便顿时明显弱了三分,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他心里岂会不清楚,二哥待他虽严厉,却从不会因怒而滥刑,平日小过不过薄责几句,只在大错上才会郑重其事的动家法,反而纵了他骄矜任的毛病。想想下午自己对待母亲的态度,确实是太不恭敬,他是从未见兄长对母亲说过一句违逆的话,这样想来,那几下藤条挨得倒不是很冤枉。
“滚起来吧。”沐青看到弟弟那副可怜样子,一时也有些心软:“滚回房睡觉去,明儿还有早课,不要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