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很快醒来,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顾南风,而是负荆请罪的内侍卫长洪宽。内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脑袋挂在脖子上摇摇欲坠,彻夜难安,临走时向家人交代清楚身后事,做最后万全准备。
显然,此刻头缠绷带样貌滑稽的李慕并没有时间体会这位内侍卫长的忐忑心情,他有些头晕,多数是轻微脑震荡,太医开的药已经熬好静置一旁,小娥端着药碗,怯生生地等着,左右不是,小六子答:“皇后娘娘今日一早出娶了,说是顾夫人…………不行了…………”
李慕呆了一呆,纳闷道:“怎么会?”
小六子大着胆子问:“陛下,用药吧。”
李慕点点头,那小娥慌忙上前伺候,不料李慕径自端了碗一口气灌完,小六子在一旁着急喊:“小心烫,小心烫啊皇上。”
苦不堪言。
他仍是晕得厉害,逼迫小六子把昨晚经过事无巨细地统统描绘一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醉酒误事,又伤她心,自己头上的伤从哪里来,全天下大约只有她敢这么对他。但他对她,从来是没有脾气的。
他有些后怕,企图下床去,还未站起身就已经倒地,失去平衡感。被扶起来,喘了口气,仍是缓不过来,暗道顾小七当真狠心,再用点儿劲,大约要让他当即一命呜呼。“支个人…………不,小六子你亲自去一趟顾府,问皇后何时回来,朕等着她一起用晚膳。”
小六子领旨,即刻动身。
内侍卫长问刺客该如何处置,李慕一愣,片刻回过神来,原来刺客指的是顾芳芳,看来这次顾南风真真动怒,但也许她的怒火积蓄已久恰好在此刻爆发,他无奈,是他自作自受,而顾芳芳实在括她顾家上下,这些年也足够嚣张,仿佛是在自己找死。
很好,很好。
秋雨连绵,京城仿佛是一张哭泣的女人的脸,怨愤丛生。
顾家府邸年初时重新翻修,占了左右邻宅,扩大数倍,金碧辉煌,早已经不复从前模样,她觉得陌生,异常抵触。
她始终讨厌改变,只希望一切永恒如一。
自己也明白,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顾南风见到母亲,顾夫人瘦削的身体掩藏在重重幔帐之后,屋子里没有一丝光,沉得骇人。二姐坐在床沿拭泪,小树站在角落不知所措,她走近去,母亲的脸,毫无生气可言,枯槁如一具风化的尸体,几个月不见,已然是这一番翻天覆地面貌。
顾夫人勉强笑了笑,床帐的影投在她脸上,掩去半张憔悴容颜,仿佛是长久的叹息,声音细不可闻,她说:“如此甚好,还能见你最后一面。”
“母亲不要说这样的话,会好的,里什么药没有,总能治好的,您自己不能先放弃。”
顾夫人只是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瘦骨嶙峋的手伸出来,握住她的,仿佛没有温度,她心中一惊,双手握住,想要捂暖母亲的手,“中秋夜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做得很好,在里想要活得漂亮,活得舒坦,就要学会不留情面,即便是自己的姐妹,家人,甚至父母。你那不值钱的善良,我心中一直讨厌得很。凡事犹豫不决,迟早害人害己。我要去了,在此送你一句话,大约你是恨我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时时记在心里,任何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做绝,遇神杀神,遇父弑父。”
顾南风咬唇,含着泪,痛心难忍,哽咽道:“娘亲,不要离开我。”
“你现在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说话做事还像个孩子似的,长不大。”顾夫人笑着,想去捏女儿的脸,抬手却无力,只能放下,叹息道,“你父亲这几年仿佛是疯了,穷奢极侈,荒无度,最可怕是结党营私,犯了皇上的大忌。自古以来,天家最惧外戚专权,我约莫着,等我走了,顾家也撑不了多久,这回顾芳芳的事情你做得非常好,恰好给了皇上一个好由头,整治顾家,你不要难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说着咳起来,腔震动,心肺都要咳出来。
而顾南风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是为母亲顺顺气而已,如此无力。“您先休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顾夫人一把抓住顾南风的手,支撑着上身,艰难开口道:“你看,你娘家对你并不好,可说是无情无义,所以,往后皇上欲对你父亲如何如何,你答应我,不要同他起争执,为此,不值得。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别再那么倔,跟头驴似的,次次不撞南墙不回头,头破血流的傻样,丢人。”
顾南风笑着,眼泪却落下来,算是撒娇打趣的口吻说:“母亲从前老说我丑来着,丢脸丢惯了,不觉着多难堪。”
顾夫人亦然笑,回道:“到希望把你生得丑一些,加个平凡人,安安稳稳顺顺当当过一辈子。他非良人,险些要你命。又让你三番两次伤心,你何苦?”
顾南风道:“我也不想,但无奈身不由己。”
顾夫人道:“你若是永远也长不大,该是多好。”
顾南风听完这句,突然间抑制不住地哭泣,靠在母亲肩上,抱着她枯瘦的身躯,目睹她的老去,死亡,时光的变化无常。
“傻孩子,生老病死这些事情,哭也是徒然。”轻拍她的背,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似乎已不再重要,“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你小时候,穿男装的模样,念书识字,骑马箭,像个小将军。”
“我却老是想着您天天骂我的日子,还想让您再骂我一回。”
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