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漓见季汉宇一脸凝重,使劲点了点头:“原来这箫的背后还有故事,我还以为你一直带在身边呢。”
“二十年了。”季汉宇双眉紧蹙,声音低沉下去,“这次我回乡,老爷爷的坟已经长满了荒草。回想起当年听他的箫声,竟然没有一丝对生活的不满,而是那样激越,充满热情,让我非常惭愧。我想当年的我或是现在的我,都没有真正领会到老爷爷的精神。今夜,我见海潮奔涌,突然来了点兴致,想找一找当年的感觉。”
“那我就洗耳恭听吧。”欧阳漓盘起腿,双手捧着脸,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季汉宇侧转身子,面朝大海,目光投向微波涌动的海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箫送往唇边。
但好一会儿都听不到箫声,只有沉缓的海浪声一层层涌进耳鼓,将欧阳漓的记忆和思绪一点点地抹去;身体也似乎在漂浮,在游弋,浑然不知所在。再看月色下的季汉宇,如同一尊雕像,坚硬,沉寂,淡然,似乎进入了一种空灵的入定状态。
良久,一声低沉的箫音响起。这箫声擦着海潮的余音而来,自然而然,直若炎热的夏季,一缕清风掠过林梢。继而,箫声丝丝缕缕,相互间迂回缠绕,经过绞合,逐渐变得坚韧,有如粗绳破空挥出。随即,箫声由窄变宽,犹如马过峡谷,直赴平川,前程无比壮阔。忽地,尘埃荡起,万马齐鸣,大地轰然颤栗,隐约有风雷作响,但瞬息于天际湮没,只闻沙尘激扬之声,箭羽般飞射而至,万千尖啸混杂其间,化作尘泥……箫声忽转,仿佛春和景明之日,万里轻尘不飞,流泉漫过碎石,芳草连天疯长,飞鸟振翅离巢。须臾,箫声昂然而起,恰似野风刮过岩洞,飞瀑直泻前川。这欢畅淋漓之音,一泻千里,风从云生。渐渐地,萧声变得凝重,压抑,如同大江阻塞于巍巍山岭之间,狂风消散于莽莽丛林之中,只留下无奈的叹息,却又袅袅不绝。欧阳漓闭上眼,仿佛看到阴云低垂的四野,田地荒芜,房舍坍塌,鸡犬不闻,杳无人迹,惟有阴风低号,一派凄苦。欧阳漓被这种悲凉的气息所笼罩,不禁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渐渐地,萧声如九曲黄河,绕开阻塞,缓缓前行,蓄势待发。终于,箫声化作连天细雨,进而形成暴风骤雨,顷刻之间,溪谷之流骤然汇聚,山洪喷发,摧枯拉朽,撕山裂土,一往无前:但闻惊涛拍岸,骇浪击峡,终于势不可挡,千里奔流,直入大洋,被潮声一吸,余音尽灭……欧阳漓听得血脉贲张,只觉无比畅快。箫声忽又离潮而起,但觉旋律悱恻缠绵,似是情人抵足低语,互诉衷肠恨时短;又似恋人执手相送,千言万语哽喉头。这绵绵情意,由淡到浓,由浓至深,终于化作无尽的思念,融于空气和水,伴随着时间和生命,永存于天地之间。欧阳漓的心被这种似水柔情所淹没,想大笑,想唱歌,想踏浪而去,想插翅远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