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平静,他冷冷一笑:“原来先生今日来此,是为了与小王讨论立嗣之事么?”
邝言丝毫不避讳他的目光,点头道:“王爷至今未立世子,想必也是在斟酌其中的利害吧。”
杨烨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不知先生对此事有何见教。”
邝言与他面对而坐,低声道:“王爷是有雄心壮志的人,我当年便说过,能把世族和东胡的力量皆握在手中的,唯穆王一人而已。”他屈指在矮几上轻轻一敲,“可王爷的继位者,想同时握住这两股力量,实在不易。”
他在灯下看着穆王,忽然摇头叹息:“恕老朽直言,四公子本是绝佳的人选,唉,可惜了。”
可惜可叹这些字眼,十二年前杨烨便听过无数遍了。
永康六年,拓跋信之女嫁入沐王府,不过几个月之后便有了身孕。孝宗亲自派了太常寺的方太医前来为王妃诊脉调息,这位方太医名驰南北,只因他身怀一门绝技,只听妇人脉象便知腹中胎儿是男是女,从无差错。
当日方太医在房内请脉,杨烨在外等候,不多时边听他朗声道:“恭喜王爷,府中又要添一位小公子了。”
这件消息对于杨烨来说,当真是万千之喜。这个孩子的身份不止是亲王之子,更是拓跋信的外孙,众所周知,拓跋信无子,只有一女,他的外孙在东胡人心中自然是少主人一般的地位。甚至在孩子还没出世的时候,就有人提议沐王依照胡族的传统立幼子为嗣,杨烨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若果真立这孩子为嗣,他将来既是皇族宗室举足轻重的王爷,又是东胡的少主,天下还有什么人比他更尊贵。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个被众人寄予厚望的孩子却是个瞎子,这仿佛是上天开的一个莫大的玩笑。
杨烨闭目不去听老者的叹息,他低声道:“小王膝下虽有四子,如今中用的也只有长子杨玳,三子杨玦而已,以先生之见,该立谁为世子呢?”
邝言轻笑了一声:“王爷这两位公子,我听人提起,都道玳公子如狐,玦公子如狼,不知可有此事?”
杨烨大笑:“怎么,小王这两个犬子,在诸位心中便是这样狡猾狠辣之辈么?”
邝言摆手道:“是老朽失言了。若论出身,长公子的母亲也是拓跋家的女儿,只是出自旁系,比不得拓跋信家那样尊贵。三公子的母族是楚中卢家,正统的世族公卿,若被立为世子,自然是世家大族们所希望的,可不免又要失了东胡人的心。”他闭上眼睛,缓缓叩着桌面,“再者出身也并非至关重要,诸位公子的秉性才能,自是比血统更为紧要。”
杨烨点头道:“先生可愿意见见我的儿子们么?”
邝言眉头一展,睁开眼睛看他:“现下诸位公子都在府中?”
“杨玳如今已有了外宅,不过先生若愿意见他,我即刻派人去召唤。”
邝言微笑着摇了摇头:“老朽倒是想见一见四公子。”
杨琰深夜被父亲传召,显得很有些胆怯,他被卫长轩牵着走到大殿门外还迟迟不愿放开手,卫长轩好笑地向他道:“小公子,王爷是你的父亲,还能吃了你不成,你不要害怕,我就在这殿外等你出来,好不好?”
杨琰扁了扁嘴,终于还是松开了他的手,两旁的穆王随侍们立刻把他迎入殿中,而后那朱漆的大门又紧紧地闭上了。
“琰儿,”杨烨沉声道,“快过来拜见无涯先生。”
杨琰有些畏缩地向声音的方向伏下身子,声如蚊讷地道:“拜见父王,拜见先生。”
见他如此纤弱又胆怯,邝言面上难掩失望之色,他站起身,向那孩子走近了几步:“琰公子不必多礼。”他沉吟了一番,低声道,“若老朽没记错的话,公子今年应是十二岁了。”
杨琰只是怔怔望着他的方向,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还是杨烨轻叹了口气道:“不错,小儿今年已有十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