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杭也收回了手。
林厌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冷气,打了个哆嗦:“喂,可以——”
她抬眸迎上那人眼神,余下的话又堵回了嗓子里。
那是一种以往从不曾在宋余杭脸上见过的神情,包含了怜惜、心疼、后悔、自责以及那么一丝丝连她自己也不自知的占有欲。
最后一种林厌太熟悉了,几乎每个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男女女脸上都曾出现过这种表情。
林厌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别开了目光,开口就换了一种腔调:“怎么,宋队要和我在停尸房抱到地老天荒吗?”
她惯常用调笑来掩饰心虚。
宋余杭不在乎,她只是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你瘦了。”
林厌不耐烦地挑了一下眉头,两个人贴得太近了,她不喜欢。
这种情况下只会让任何正常的谈话趋向一个暧昧的走向。
与其说是她不喜欢宋余杭的靠近,倒不如说是她不喜欢任何事情往她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
宋余杭是个意外,接二连三的意外。
“瘦了不好吗?我减肥不行?”
“你那哪里是减肥,分明……分明是绝食!”宋余杭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吼出这句话,甫一抱上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瘦太多了,几乎是皮包骨头。
现在的林厌只是徒有其表的花架子,根本接不住她几招。
林厌听出了她尾音里的颤抖,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眼却看见她眼底闪烁着的水光,她心底一颤,咬紧了下唇没再开口。
“你要我别死……自己却去寻什么死,林厌,这有意义吗?”
她终于完整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不再林法医林法医地喊,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你说何苗不该枉死,那你呢,你才三十二岁,惊才绝艳,年纪轻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你……甘心吗?”
林厌终于肯抬头正视她的眼神了,然而却是轻蔑的,讽刺的,不屑一顾的。
她用能动的那只手轻轻点上了自己的胸口,吐字清晰:“真正的林厌早在六岁那年就已经死了,现在活下来的,站在你面前的,是躯壳,是魔鬼。”
她也曾短暂地活过,从深渊里被人拖了出来,她追逐着那缕阳光,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却又被现实狠狠拍进了更深更冷的沼泽里。
林厌死了,“她”活了。
脱胎换骨,从此戴上另一副狠绝的面具。
面具戴久了她都快忘记原来的她是什么样子了。
“我不甘心!躯壳也好魔鬼也好!我只知道你是林厌,江城市局技侦科的法医林厌,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林厌,我宋余杭同生共死的战友林厌!”
同生共死与战友这两个词是多么美好啊。
几乎美好到一让人想起来就觉得阳光灿烂。
林厌沉郁的心被风轻轻吹开了一角,她怔怔看着面前年轻警官的脸。
她是那么英姿勃发又朝气蓬勃,她沉静的时候像天边缓慢流淌过去的蓝天白云。
她不焦不躁也不争不抢,她可以在同一个位置上待数年也毫无怨言。
可是她也嫉恶如仇,即使与林厌观念相左,她也愿意用自己的方式查清真相。
她动起来势若闪电,雷霆万钧,拳头挥舞起一阵风狠狠砸向敌人的面门,用血r_ou_之躯为她开辟出了一条逃生的通道。
她满身正气,又重情重义。
她不在乎她是哪个“林厌”,她只在乎她是林厌,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林厌,和她同生共死过的那个林厌。
仿佛从前交换过眼睛。
黑暗中四目相对良久,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就连停尸房里嗡嗡的冷气声都听不见了。
林厌瘪了一下唇角,偏过头去,就被人一把拥进了怀里,宋余杭抱着她的脑袋,几乎是快把她摁进了自己怀里,她的声音既压抑又似在请求。
“你别死……别死。”
她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林厌阖上眼睛,女性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她抬手似想要回抱住她,却终究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答应不了你。”
她的结局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她必将为执着追求真相而奋斗终生,包括献出自己的生命。
“没关系,你现在不用回答我,我只希望将来有某一刻,你想结束生命的某个瞬间,能想起我,想起我今天所说的这些话,能再想一想,再缓一缓。”
“林厌,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人在期望你活着,你有选择的权利,只是死亡这个开关一旦按下了,就意味着一切归零,游戏永远结束,你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宋余杭想说的话其实没有说完,但她感觉到了林厌身体的僵硬,感受到了她无声的抗拒。
她还是觉得可能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可能会有点唐突,不过她自己明白就好了。
将来若真的有那个时候,她也会抓住林厌犹豫的那一瞬间,把她从死神手里拽回来,拽回自己身边。
不光是林厌,换了任何一个在她面前企图自杀的人都一样,她始终相信,活着是比死了更有勇气的事。
而活着总会见到明天的太阳,总会有好事发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