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一杯巴菲都吃完了。
“我进来之前,太宰先生是在写什么吗?”她忽然说。
“啊,我在写一封信。”太宰治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能穿越耳道,驻扎在人心里,“是未曾蒙面的可爱的小笔友。”
“哎?”惠子小姐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答案,在她看来太宰实在不像是能与笔友通信的人,说到底这时代,坚持写信的人就很少了。
“很有趣哦。”他笑眯眯的,话中带着诱哄之意,“我一直觉得啊,无论机械多么发达,用文字记录下的心情才是最真实最古雅的。”他的每一句话都好像藏着某种深意,“你看啊,惠子酱,如果是用口的话,无论是我爱你还是我恨你,对日本人来说都太难说出来了,但是文字的话,写在少女的秘密日记里,不就很容易能写出来吗?”
[哎,这话题是怎么扯到一边儿的?]惠子有点迷惑,却还是点头了。
“我的情况,也差不多。”他说,“跟从来没有见过面,未来也很有可能不会见面的人倾诉自己的想法,那些不想被身边人知道的想法,因为是告诉不相干的人,就变得很轻松了。”太宰说,“这是人的天性啊,就比如说如果你有件事自己不愿意做,却又不得不完成,在有下属的情况下,不都是推给不相干的人干的吗?”
惠子又点头了。
“你看啊。”太宰摊开手,“这世界上的事,基本都是一个样的。”
惠子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但是仔细回忆回忆,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懂。
太宰这人,给她的感觉,就跟他说的话一样,到处都是谜团。
……
“又有人死了。”
才推开门一会儿,福泽谕吉就听见人议论。
他有晨练的习惯,每天早上四点三十分准时起床,无论是谁来看都是相当不得了的作息,但是在这栋宅院中,总有些夜间失眠的年长女人比他起得更早。
他今天不到四点三十分就起了,原因是划破夜幕的一声叫,让他顿生出不妙之感。
津岛修治忽然睁开眼睛,他把头从厚被褥中钻出来说:“又有人死了。”他以陈述句的口吻说,在福泽谕吉看过来的时候还冷静回望,“上次有人死时,她们就这么叫的。”
津岛修治说得没错,又过几分钟,就有仆妇来了,看见福泽谕吉跟津岛修治乖乖地呆在屋子里,松了口气:“家里除了点儿事。”她尽量以轻松的口吻诉说,但潺潺溪流似的冷汗却出卖了她,“老爷让少爷在这里等。”
话还没有说话,津岛修治就一矮身,从仆妇与门扉的空隙间钻出去了,他说:“我要去看看。”头也不回地跑了,福泽谕吉也没有阻止,只是津岛修治往哪里跑,他就跟到哪里。
……
津岛原右卫门的脸色很不好,上回死得是他的恩师,这次就变成了他的心腹,一手把他带大的老管家横死在自己的房间中,他死于睡梦中,但是死状凄惨,首级乱飞。
津岛修治到现场时,甚至没有注意原右卫门铁青的脸,他也不想注意,即使名义上的父亲比死人还像死人。
“你来做什么?”他大声呵斥,“银狼先生,银狼先生带他走。”
津岛修治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管家爷爷静谧的脸,面无表情。
他有点难过。
“修治少爷,看我弄到了什么?你是喜欢这牌子的蟹r_ou_木奉吗?”
“别告诉老爷,这是我们两的秘密。”
“陆奥湾的小螃蟹,还不能吃,但可以养着,你拿去玩吧?”
都是些美好的回忆。
他面上无喜也无悲。
[我还想跟他一起吃蟹木奉。]
[人怎么就,死了?]
[是因为我吗?]
他忽然问:“阿重?阿重在哪里?”
“阿重还在病床上。”原右卫门沉着一张脸,“她一整夜都好好的。”
……
世人都爱说近乡情怯,太宰却很不以为然。
他看着门口悬挂的古朴门牌,据说“津岛”两次还是出自大家手笔。他压抑了好久才没让自己露出少年时代常作的讽刺笑容。
太宰治很不喜欢这个家,如果真要选,他倒是宁愿去看寂小姐。
[珐琅瓷一样的j-i,ng致女性,这世界上已经不多见了。]他这样想着,利落从大门开溜,由角门翻墙而过,进了大宅。太宰治尚且还不准备见到津岛原右卫门,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但女性可就不一样了。
“框框——”
“框框——”
骨节敲在木质门框上,一整扇门都跟着晃动起来,门内传来一声虚弱的“谁啊”,任凭谁听见了都会认为此人缠绵床榻,命不久矣。
太宰却眯起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做个有趣的游戏,就像是千年平安京中的光华公子披着月亮摆放心仪的女性一样。
即使他拜会的不是贵女,而是……
“久疏问候,寞小姐。”他嘴角挂着一抹笑,隔门摆出了最恭敬的姿态,甚至弯腰微微鞠躬,在无人之地做全套礼仪,他说,“你还能看见我吗?”
第10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