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屋里,齐侯爷果然还在睡,倒是旁边偏房,人影攒动,金银瓢盆伴着水花声。韩水欲张口唤人,却听见一个丫鬟和一个男子起了争执,不可开交。
二人在抢一个银洗盆。那丫鬟嗓音尖锐,说着刻薄话:“公子年过二十,身子硬了,不讨人喜也是常理,侯爷前儿才吩咐过,不要公子伺候。”夕雾眼眶通红,手里端着个水盆,怔愣在原地。
那大丫鬟顺手抢过水盆,带着几个小丫鬟入了屋。夕雾慌忙抹了抹脸,赔笑道:“奴万死,叫韩大人笑话了。”
韩水神色漠然,也跟着进了屋。丫鬟伺候齐林在屏风后更衣,衣袂“哗啦啦”飞扬着。韩水问:“为何不让夕雾在家宴上露面?”
齐林平张双臂,笔直地站着,回道:“家伯不喜男色。”韩水掌心一紧:“如此说来,那我也不必露面了。”齐林苦笑道:“家里人素来耿直,大人见谅。”韩水置之一笑。
节日虽不必上衙,但公事还是追到了府里。北境草原大旱,狄戎过冬艰难,阿史那可汗联合数个部落,常常s_ao扰边城。齐林在书房阅着地方军报,神色凝重。
韩水就坐在一边剪着灯笼纸,笑道:“说起北境,北裕王刚送的那几盒白凤蛋黄月饼,口味极好,我给带来了,晚上请家伯尝尝。”
齐林继承齐家衣钵,素来看不惯韩水这套礼尚往来的做法,嘲讽道:“南靖王送的蜜柚也极好,怎么没多要点?”
韩水抬眸一笑,把碎花灯笼挂在手腕上,伸到侯爷眼前摇摇晃晃:“好看吗?”齐林不理,只说送那些花里胡哨的王爷们正好。
韩水不饶,往书案上一坐,抢过齐林手中军报,故作老练道:“将来你娶了公主,总是要和王爷们打交道的,我这是在教你。”
齐林眸中戏谑,正欲还口,门却响了。丫鬟进屋道:“少爷,三老爷都到了。”韩水赶紧起来整衣襟,幸好,青衫不皱,依如水流拂身过。
侯府大堂里摆着一张香木圆桌,桌上美酒十坛,佳肴二八盘,样样细腻,几乎要赶上宫里规制。平辈和小辈方里玩耍,这会儿闻着香,都赶了过来。
最是热闹时候,三伯齐震也到了。齐震方脸粗眉,体格健硕,随齐林一路谈笑风生,问着近年景况,不讲虚礼。
可刚到堂屋,齐震一愣,笑意顿失。旁人尚站着,唯独韩水斯文地端坐桌前,那白净修长的手指间,衔着一双漆黑的细箸。
齐林笑道:“三伯,这是韩大人,韩大人,家伯齐震。”韩水慢悠悠起身行礼,而齐震冷哼一声,近乎是无视态度,入了座。
但凡j-i,ng心置备的菜品,齐震一概不夹,但凡涉及朝廷政事,齐震一概不谈。韩水原以为,他这一品的官,好歹能换来一点认可。现在看来,齐家这不羁的x_i,ng子,一脉相承。
饭时,几个有意思的平辈肆意玩笑,千方百计套着近乎。可韩水心里,只在意齐三伯。三伯不点头,他就永远走不得人间正道。
于是,韩水一个劲地敬酒。他酒量不大,才喝十几杯,面色泛起桃红,声音也和平时不大一样,有些轻佻。
齐林又心疼又想笑,三番五次要替韩水喝酒,齐震却终于开了口,道:“贤侄瞎c,ao什么心,韩大人当朝一品,又不是你的男妻。”
几个堂兄弟,跟着起哄。韩水痴痴一笑,端起酒杯道:“男妻又何妨,韩某就想光明磊落,做一回,男妻。”闻言,齐林抢过了韩水手中酒,神色变得复杂。
酒,是个好东西。韩水没醉,不过在借酒发挥。齐林立时把酒喝干,扶着韩水坐下。齐家族人们一头雾水,只顾埋头吃饭菜。
齐震冷笑一声,拍下筷子道:“老齐家不畏强权,不媚佞臣。齐林,你小子今日虽封了侯爷,可也别忘记你爹还有南玉是怎么死的。”血淋淋一句直言,惊得在座鸦雀无声。齐林道:“韩大人他,并无祸心。”
韩水甩袖便走,齐林转身去追。追到那片大丽菊园子里,不见前日芬芳,只见月色勾勒着奇形怪状的花瓣,银茫茫一片杂乱荒诞。
齐林皱眉,隔着一湖秋池,对亭上青衣喊道:“不就是娶房女人么,星灯节放灯时也不见你如此介意。”
韩水醉着酒,面容上那抹桃红,是白月之下唯一颜色。齐林叹了口气,字字认真:“要是当真介意,我可以等你愿意了再娶亲。”
韩水笑了笑:“你这平南候都封了,岂有不娶的道理。罢了罢了。”他不知是谁给女帝出的这联姻主意,他只知道,自古英雄配美人,能迎娶公主,是身为男儿毕生之豪情与荣耀。
阳月,韩大人终于上朝了。云冰望了望满廷臣工,笑道:“韩大人一来,格外热闹,大家的气色都不同以往。”韩水躬身请罪。云冰道:“韩大人,真想明白了?”韩水道:“明白了。”
月明星稀的一个夜,紫玉宫中兰帘飘舞,宫女们秉琉璃灯跟在公主身后,若一群仙蛾随花飞。而云瑶体态轻盈,追着一只雪貂,笑得花枝乱颤。
云冰驾到,见此情景也被逗乐了:“小妹真顽皮。”云瑶这才安分,行礼道:“臣妹失仪,臣妹见过皇上。”
两姐妹自小感情和睦,云冰去西陵道时,云瑶两束牛角辫,尚未来红。而今,云冰登基为皇,云瑶出挑成了江山美人,万家痴求。
相步于廊下,云瑶亲昵地挽着皇姐,垂眉问道:“齐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要是欺负我怎么办?